夜更深的时候，常溪暮离开了府衙。
彼时都要三更天了，月挂树梢不说，整个韶州几乎都陷入在黑暗之中。
寻常人家是不会留灯至天明，好在主街道处都有灯火，否则更夫怕是难以在州府之内行走，更别说是提醒普通人家小心烛火了。
他深吸了口气。
韶州临海，空中的气息总是带着淡淡的海腥味。
好在他生长于海岛，否则乍闻这味道，难免会产生晕眩呕吐之感。
而此刻，雁堂主离开了欧阳彦的别院，准备回到桂州外的另一小镇上，等待着尊上的嘱咐。
他自认为完成了使命，且可以从十几载的阴霾之中完全脱身，殊不知还有更大的灾难等到身后。
而此刻，段纤云早就摸索到韶州城内。
她为了避开在韶州城内外寻人的探子，不得不乔装打扮。
入城后，她并未急着联络楼烟雨。
倒不是说季凌春的那些话语起了作用，而是聪明人如她，太了解师父的性子了。
自己不怀疑对方，对方会因自己失踪这段时间而产生怀疑。而即便自己保证不曾泄密，对方也会因江湖传言而不再相信自己，不如以往那般重用自己。
这样的门派还有回去的必要吗？
段纤云是忠心之人，却也是自私之人。
她不曾背叛楼烟雨，却因聪明将自己逼到无路可走。这局面，和季凌春有关，也和她自己，和师父有关，该怪罪于谁？
来到韶州的段纤云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噩耗等着自己。
她不过是尾随了同门弟子，想看看楼烟雨等人到底下榻何处，又有什么打算，如何看待自己？哪里知道猝不及防就知道了妹妹去世的噩耗。
这群人倒也不是事先安排的，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。毕竟在他们之前，段纤云姐妹是最受宠爱的，他们佩服大师姐段纤云，也会高看二师姐几分，哪里知道二师姐会悄无声息于睡梦中离去。
“奇怪的是，师父居然毫不意外。”
既是背对着楼烟雨议论的，话语难免就大胆了些。
“何止是不意外啊，”其中一名弟子感慨，“好歹二师姐是她亲手养大的，算作半个女儿都不过分，可师父 都不伤心一下。”
“这个消息传过来时，师父没多问二师姐的死因，只是追问大长老那边有拉拢了多少人，这可真是...”
他们不免感到寒心，又都觉得无所谓，毕竟他们的身份和大师姐二师姐不一样。
两位师姐都是孤儿，被楼烟雨抚养长大，仰人鼻息而活，较他们更为忠诚些。而他们都是良家子弟，身后都有背景，若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扶摇派，背后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听闻了这些，段纤云决意不再去寻楼烟雨，而是改道回到扶摇派，带走妹妹的尸体，远走他乡，再也不参与到江湖纷争之中。
她累了。
她曾也豪情万丈过，因师父描述的蓝图而肝脑涂地，势必要将扶摇派建造成天下第一大门派，扬名立万，甚至做了许多腌臜事，皆是为未来的光明蛰伏。
跻身璞玉一代不如未来宏图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大，她以为自己做得到。后来她明白，自己看似有宏图大志，实则眼界低，什么都不是。
璞玉一代是虚名，师父的宠爱也是虚幻，更别说是被内定为扶摇派下一任掌门了。
若皆有用，何至于连亲妹妹的性命都保不住？
为何当初要答应师父的计划让妹妹身陷险境？
江湖中人，怕的不是没功夫，而是种种无能为力的意外。
只是在离开之前，她决定去见个人。
她想知道，对方如何在声名狼藉万念俱灰的时候，从地狱里爬起来，且一步步走到了今日。
常溪暮收到消息的时候，略感诧异。
他惊讶的看向季凌春。
“你是说，她主动找的你？”
“准确来说，是找到了韶州城内的探子。”
季凌春感慨，“这姑娘也算厉害，只是可惜了。”
可惜跟错了师父，又没能及时回头，等失去一切的时候，才发现一切都晚了，连个仇人都没有，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目标。
“她就在韶州城外的官道上，离这儿不算远，说是见你一面就回到江陵府，从此退隐江湖。”
常溪暮蹙眉，没说话。
白鹭飞担忧，“该不会是计谋吧？”
“她对楼烟雨忠心恳恳，若是以自己为诱饵，难保...”
“应该不是，”季凌春摇头，“我的人将方圆百里都查了一遍，除了几个晚些收到消息赶路的江湖人，不见扶摇派弟子的踪影。”
“而且，”季凌春笑了笑，玉箫抵着下颌，“我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，这姑娘看似忠诚，其实做事有主见，且倔强得很。”
否则他那般折磨对方，也不见对方开口。
不过这一次就不一样了，人一旦万念俱灰，昔日的倔强就成了泡影。
如今一想，倒是有些可惜。
有了季凌春作保证，加之季凌春马前失蹄过，常溪暮倒不担心自己此处的安危。
而彼时，院落内有些冷清了。
就在昨日，许青山等人没法再等待，已经各自带人上山贺寿去了。即便知道昔日开山一代的真面目很快被撕开，在此之前，场面话还是要说说。
韦野渡带走了秦青螺和一干弟子，许青山虽然也想带着罗清欢去显摆，可后者却打算等待罗子规。
罗子规因事会晚来，但其他弟子早就到了浮山派，也曾偷偷下山传递过几次消息，不过用途不大，反倒提及了云和月，说是这俏公子很热情，吓到常溪暮不敢再让罗清欢与那些弟子交流。
对此，罗清欢的理由倒也正式。
“门派内乱，我若不和娘亲一起出现，他人反倒会怀疑近些日子我的行踪。”
她的意思时，也许有人打算通过她找到常溪暮，而许青山以为她说的是女儿家的名声，当即不再坚持了。
白鹭飞也上山了，是和鲲鹏派先来的弟子一起去的。
比起当日人人喊打的局面，这些弟子见到白鹭飞极为恭敬，可见韩明回去后，是如何将他们收拾了一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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