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梁上, 绯袖只是看着。
突然房梁又上来一只黄花梨，肥胖而优雅, 冷冷瞅着绯袖。望向白玉小蛇的玻璃珠子有一瞬乍亮。
绯袖还未意识到，从这只猫开始，他的一切举动都落到对方眼中。
房梁下方的交易还在继续。
女郎这次来，仅是为了交出那只匣子，任务便也就完成了。自瓦舍出来，女郎提速，向城外飞奔而去。
绯袖以为那是她下一个目的地，笨拙而小心地跟上。白玉小蛇欲言又止，想要张口提醒，继而想到，这是绯袖第一出远门, 且叫他自行决定, 若是出了事, 他再来兜底好了。
到得山脚树林中, 前方女郎陡然一个回身，利刃出鞘，寒光骤起, 映出一双嗜血的眼睛。
“贼子纳命来！”
比起怒斥跟踪她的绯袖，这句话更像是说给其他人听的，带着几分刻意, 像是要通过威吓, 驱赶附近藏身的人。
好赖惊起一片飞鸟。
鸦鸣嘎嘎。一剑飞来，立即戳碎身后树干, 并掏出一个不规则边缘的洞来。
幸而绯袖躲得及时。
仅仅靠着滑步, 即能乎前乎后, 忽上忽下，心随意动。
拿不住这小贼，女郎也不恼，一心一意往他身上招呼。
绯袖愈发游刃有余，进而多嘴向她解释：“我不过好奇，你一女郎进去那处地方作甚，不是贼。”
女郎冷笑。
“窃听他人消息，怎么不是贼！”
随剑而来的剑势犹如暴风，卷起一地砂石。女郎加快了速度。
险之又险，这一剑当头而下。
绯袖急速下腰，利用腰肢柔韧，仰倒，几乎贴着地面，从剑下侧滚出来。
毫无阻拦的剑势，震碎了绯袖曾经呆过的土疙瘩。
背后有一物跃然落下，待绯袖察觉要跑，一时露了气劲。
“竟是你这只猫！”
“竟是同道中人！”
两人异口同声。
绯袖指着黄花梨，气急，原来那么早就暴露了。女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，同黄花梨前后夹击，绯袖自当中跳起，翻至顶上树梢，俯瞰这一人一猫。
他眼中，女郎遮蔽面容的障眼法，几同无效，一张毛脸一览无余。再看旁侧黄花梨，竟隐隐有几分相似。
“这是你化身。”绯袖意外出言。
女郎一声冷哼：“是又如何。”
场面一时僵持。
绯袖不肯下去吃剑招。女郎既有猫作化身，想要上树也简单。只是她若动，绯袖定也要动。你追我赶，一个摆不脱，一个追不上，好似没有尽头。
女郎因此温声好气，摆出一副谈心架势来，问他：“这种时候，你从哪一部偷跑出来？”
绯袖忆起昨夜两位小僧所言，乱世道，盛世佛。
他们盼着乱世早日来，因为那是注定要来的，或早或晚。又盼着乱世永远不要来，因为但凡乱世，除却枭雄能施展雄心壮志，众生皆苦难。
绯袖呆在树上，不答言，悄声屏气，紧盯着她。凡有动作，先跑为敬。
女郎收了剑。黄花梨瞅准时机跳将上去，被女郎双手抱住。柔软流动的肉团子化为一滩，安静趴在女郎怀中。
“现在回去，你家中长辈还能饶你，再过一段时间，便是想跑也跑不脱了。”
绯袖反问：“那你凭什么来？”
女郎气笑：“你说我凭什么？”若不是抱着猫，她还要拿葱白指尖指着自己，“凭我接了任务出来。”
“你怎知我没接任务。”
女郎仰头看着他，一团孩子气模样，又说出这番话来，果然年岁不大，因此心下一松。
“不说哪一部也行，出门在外，有所警惕是好事。告诉姐姐，你师父是谁？”
你是我哪门子姐姐。绯袖腹诽。
“我自己来的，没有师父。”
女郎了然。
“我原想好心，送你回去，谁知你并不领情。罢了，看在你是同门小辈的份上，暂且放过你，好自为之。”
话毕，女郎转身便走。提气上树，好似一只鹞子，在林中翻腾飞跃。
她真就放过我了？
绯袖难以置信。但是对方跑出那般远，大概，或许能信她吧。
毛脸女郎肯定不能再跟踪，一时消息源头断了，绯袖只好转身上山，准备再去佛寺后院听一夜壁角。
现下时辰尚早，天际一片火烧云，灿然正烈。
后院飘出一阵烟火气，寺里开饭了。上桌用饭的，却只一高一矮，两个年轻僧人。饭食简陋，一碗清水白菜，一盘白面馒头。
少年僧人所说，吃不起白菜帮子，属实夸张，但也确实没好到哪儿去。
来回看去，念经是他们，撞钟是他们，洒扫破败院落也是他们。偌大佛寺，只他们俩相依为命。其中一个刚成年，另一个还是半大孩子。
夜里点灯，两人在房里做功课。
在绯袖看来，少年僧人对神佛不见得多信，却还是跟着师兄，对每一样事情，都一丝不苟完成。
他少年时又在做什么？绯袖一点都不记得了。记忆中，朦朦胧胧，模糊一片。合该有印象的，却不知怎的，全然想不起来。
若是一直同秋葵，千千万万年守着泉水，想来很是枯燥乏味，记不起来也就算了。
院落里熄灯，白玉小蛇攀上肩头，问他：“困否？我辟出一个小空间来，你在里面歇息。”
绯袖枕着胳膊，仰面望着失却星星的夜空。
“不用了，你修为被压制得那样很，能不劳费，尽量别用。我就在这儿躺着，挺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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