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秋翮常住芳华楼,但身边的女人并不多。
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,在云九的记忆中,似乎唯有周芳华与林盈二人。
两个女人长得有些相似。
但,她俩的相似,既不是周芳华像林盈,也不是林盈像周芳华。
说起来似乎有些矛盾,但其实并不矛盾。说到底,不过是因为这两个人的相似,只都是为了相似于另一个女人。
另一个再也无法出现,所以只能通过其他相似者的脸,才能得以重现于世的女人。
听说很多年前,墨秋翮就是为了那个女人而不惜净身入宫。
也是因为那个女人,后来险些死在元惠宗手里。
最终,死罪幸免,活罪难逃,那之后,他离开了皇宫。
至于那个女人,在他离开之后,结局究竟是怎样的?无人知晓。
因为墨秋翮离宫后不久,随着红巾军起义的爆发,朝内又因皇帝和皇太子两派势力的明争暗斗而动荡不堪,很快惠宗就因失去了对大局的控制,而在徐达率军逼近都城时,不得不选择北逃。
那之后,很快元朝就消失了。
一个朝代,一个帝王,转眼便被历史吞没,何况当时区区一个后宫中岌岌无名的弱女子。
所以,便也可想而知,那女人在墨秋翮离开后的结局。
自然是随着时间洪流,早在元朝消失前,就先已消失在历史轮轴的碾压之下。
自古无人能对抗得了时间。
即便如墨秋翮这样一个人,也只能靠着在往后岁月中寻找相似的容颜,来缅怀昔日的逝去。
先是周芳华,然后是林盈。
无人知晓他对当年那个女人到底怀有怎样的感情。
但只要是在他身边,周芳华和林盈都可谓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。
云九初见周芳华的那一年,他刚满十三岁。
十三门的人,十三岁是道坎儿,一场攸关生死存亡的游戏,会决定他们未来的走向。
那年云九被选中成为墨秋翮的一道影子。
那年他见到了二十一岁的周芳华。
她斜靠在贵妃榻上,一身张扬无比的猩红色长裙,上面金线绣着牡丹,边上各色宝石嵌缀。
是云九前所未见过的华丽之极。
同样华丽的,是她那把漆黑色长发。如缎,似锦,阳光下如一片毫无瑕疵的墨玉。
却只是被简单绾起。
简单到除了一支木簪固定发髻,便什么都没有。
她笑望着他,姿态既慵懒也张扬。
她说:“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小龟公么,这么丁点,还真的是……小得可怜。”
分明是讥笑的口吻,可是云九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。
心里眼里只有一只白生生的手。
涂着丹蔻的手指特别漂亮。
从他的脸,一直扫到他因局促而起伏不定的胸膛。
“这么小,在这儿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,你知不知道?”她又说。
然后再次笑了笑,那笑好看得仿佛暖阳一瞬撕开了严冬:“叫我一声姐,叫好听了我护着你,嗯?”
周芳华出事那年,云九十七岁。
当年的‘小龟公’,已长成一个需要周芳华仰起头,才能与他视线碰触到的高度。
他站在很远的地方,高高在上,看着她从死人堆里一步步爬出来。
爬得很艰难,九死一生,踏错一步便是死,但她终于还是走了出来。
然后她看着天空大笑起来。
那一刻的她,面无人色,披头散发,衣不蔽体。
身上依旧是艳红的。
红的不是她最钟爱的那身长裙,而是血,她浑身上下所流出的血。
她笑着的样子好似一个疯子。
可那一刻,却是云九头一次意识到,风华绝代这个词,代表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。
那之后,他再也没见过第二个对他来说,能比周芳华更倾倒众生的女人。
却也是自那一天起,他再也没从周芳华脸上见到过,那种能将严冬撕开的,暖阳般的笑。
此后,为了辅佐周芳华坐稳芳华楼的位子,他被墨秋翮留在了周芳华的身边。
从十七岁到三十二岁。
十五年时光一晃而过,屈指算算,跟在周芳华身边,竟是比追随在墨秋翮身后更久一些。
十五年的陪伴。
他看着她,而她始终看着另一个他。
那个始终只是透过她,在看着另一个她的他。
不可说。
日子就这样在他的缄默中一天天过去。
有些事在不断的变化,有些事亘古不会变化,仿佛这样便能过完一辈子。
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落在他身上。
说不上那到底是他杀孽太重而遭到的天谴,还是某种特殊的运气。
他因那场意外,导致身上产生了一系列的变故。
那些变故是被动的。
身在其间,身不由己,早在一开始就注定,他生是十三门的人,死是十三门的鬼。
人活一世,有时候最悲哀的地方,是连生死也无法由自己来控制。
所以那天,很多东西都被从身体上剔除出去。
失去很多,但同样的,亦得到很多。
自此,人生已无可断定好坏。
但唯独周芳华,似乎是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造成的万千变化之中,唯一的不变。
不变的相守,不变的陪伴,不变的、亘久的、彼此间的守护。
因此,在云九的眼里,周芳华,就只是周芳华。
不会因林盈与她容貌上的相似,便将她与周芳华同样看待。两个人的容貌再怎样相似又怎样,终究,不是同一个人。
可是温清桐却不一样。
这孩子是个变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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