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件事上,秦绝的想法很质朴,他并不奢望一部电影能发挥多大的能量,就此杜绝恶性现象。“饭要一口一口地吃,路要一步一步地走。”他不疾不徐地说,“能被看见已经是进步。”
“很多不好的事其实在现实里很普遍,正因为普遍,所以才被知情的人默认求助无用,被不知情的人误会、忽视,以为‘这样的事并不多’,或者‘没什么大不了的’。
“而《白昼之雨》,和类似《白昼之雨》的文娱作品,它起到的作用实际上是一个钩子,把脆弱的墙皮给钩破,让墙里那一堆蟑螂从没有光的地方涌出来,在太阳底下晒一晒。
“能不能灭掉害虫是另一码事,但最起码让人们知道了:哦,原来我以前没注意到的,阴湿的地方里,居然藏着这么多蟑螂。”
我故意跟秦绝抬杠,问他,既然目的是这样,那么为什么不单独强调莫森被校园霸凌的部分,而非要在电影里大量加入他杀人和强奸的场景,这是否有刻意博眼球之嫌?
秦绝看起来对这样的质疑并不意外。他笑了笑,问我愿不愿意听他讲个故事。
我欣然点头。
……
一群关系要好的男孩们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,平时他们经常使唤他,对他恶作剧,并以此为乐。
某一天,男孩们得知有一部电影正在上映。这部电影据说香艳刺激,还有许多血腥恐怖的场面。男孩们想了想,觉得没有比“一边享受大尺度画面,一边看到小跟班被吓得脸色惨白”更有趣的事了,于是不由分说叫上了小跟班,几人一同走进了观影厅。
却不想事与愿违,电影逼真的虐杀场景令男孩们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,随着剧情发展,反派曾被霸凌过的事实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,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也有被“复仇”的可能,影片中惨死的尸体或许就是他们未来的下场。
然后,男孩们担忧自身的安危,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,主动向小跟班道了歉;小跟班看着莫森,也非常害怕自己将来会成为那样的人,同样借此机会,将自己“只是想和大家做朋友,却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相处”的心情表达了出来。
最终,双方经过平等的沟通和交流,男孩们得到了原谅,小跟班得到了尊重,一段健康的友情开始了。
……
“故事到此结束。”秦绝手动画了一个句号。
我沉默了一小会儿,诚实地告诉秦绝,我猜到了开头和结尾,却没猜到过程。
“我也没猜到。”秦绝更诚实,“我读这封粉丝来信的时候,表情和您现在一模一样。”
没等我惊讶这居然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,秦绝告诉我,因为这封信,他再回头复盘《白昼之雨》就有了新的思路,从霸凌者出发的思路。
他说,一直以来,人们谈论校园霸凌现象的时候,似乎都更习惯从受害者的角度考虑问题。“我们总会从他身上找出几点被欺负的原因,比如他性格软弱,不爱说话,比如他身材并不高大,或是过于引人注目,又比如他某方面存在客观的缺陷,而这样的缺陷让他成为了一个容易引起他人猎奇心理的‘异类’,等等。”
“但真正的事实是,世界上并不存在被欺负的‘原因’。不管是谁、不管他或她怎么样,他/她都不应该被欺负。”秦绝微微停顿,重复道,“没有人生来就该被欺负。”
忽略其他因素,只是一味地迫使受害者自我反思,本身就是不正确的。这是秦绝的看法。
我深以为然。在校园霸凌事件中,“一个巴掌拍不响”的论调始终存在,因此近年来,许多关注该现象的社会活动家纷纷将视线放到学校和家庭两个层面,呼吁老师和家长多多关注被霸凌的孩子,及时承担责任,做到不缺席、不迟到。
秦绝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趋势。“但若是以为这样做就能像宣传的那样‘把校园霸凌现象扼制在源头’,我个人觉得还是太乐观了。”
“因为——对不起,这么说可能会很刺耳——因为霸凌这种事跟挨欺负的关系不大,他都是被欺负的那个了,说明问题根本就不在他,又怎么能指望在他一个人身上把问题解决?
“钉子已经钉在了木板上,我们可以拔掉钉子,试图修复木板上被钉穿了的洞,但敲钉子的那个人呢?他才是一切的根源。如果不能让这个人改掉敲钉子的恶习,那他依然会继续钉木板,只不过是换了一块。
“然后新的木板有了新的洞,如是反复,直到敲钉子的人厌倦了这个游戏,不再通过这种方式找乐子。
“这时我们就能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:敲不敲钉子,主动权是掌握在敲钉子的人手上的。
“不论是木板,还是中途阻止敲钉子的人,还是事后再去修复木板的人,都只能跟在那个敲钉子的人屁股后面,被动地承担伤害,承担后果。”
秦绝说这段话的时候,语气并没有慷慨激昂,也没有义愤填膺。
他只是平静地,用很轻的声音,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:“所以为什么霸凌者会成为霸凌者?”
这个问句振聋发聩,我一时竟说不出话。
须臾,还是如开机之前的闲聊那样,是秦绝回过神来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,主动开口道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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