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站到晌午,连日头都看不过眼,慢慢地转过了头顶。
“阿熙,吃饭去。”
福叔喊了一声。
这个少年面朝西背对着他们,站得如一棵青松似的,岿然不动。
“阿熙!”
福叔又喊了一声。
她却仍是一动不动,听不见似的。
“随他去。”
白子苏在书房里随口来了一句,不冷不热。
却是饿了。后院的菜香绕了个大弯飘过来,飘进她的肚子里。
好想去吃饭。
原本不应该三请四请么,最起码福叔过来拉她,她才勉为其难给他面子,怎地喊了两声便不喊了?
哎,再熬会儿。
书中有黄金屋和颜如玉,梦里什么都有。
包括床半顷,还有烤鸭腿,都在她的眼前飘啊飘。
她张嘴便咬,一边咬一边往床上扑去。
却是咬了个西北风,扑了个硬地面,一梦醒来,转头成空。
只听书房里一阵椅子挪动,有人轻一脚重一脚地冲她走过来。
“阿熙!”
白子苏轻拍她的肩膀,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晕了?
他心里一阵内疚,把她小心翻过来抱在怀里,用指甲用力摁向她的人中。
嗷!
她猛地坐起来,双眼睁得大大的。
炸尸了?
他吓了一跳。
还未想明白,她又软软地倒在他怀里,微闭双眼,气息虚弱。
“子苏哥,往后怕是不能陪你了,来生再见。”
话音刚落,她的头歪倒在他胸前,手无力地垂在身侧。
竟是死了?
“阿熙他是怎么了?”
福叔走了过来,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睑:“死了。”
“真死了?”
“嗯。”
“死透了么?”
“死得透透的了。”
“哦。”白子苏的声音释然无比,“死了也好,倒也清静。把他扔地窖烧了吧,就跟他娘亲说他自己走丢了,赔些银子罢了。”
“是。”
福叔应了一声。
一双手伸到她腰下,要将她抱起。
像是按到了她的穴,她像条刚被甩到岸上的咸鱼蹦了起来,一溜烟往后院去了。
白子苏捂着脸笑得坐到了地上。
锅里闷着一碗饭,一盘腊肉炒蒜苗,红红绿绿,滋着油汪汪的香气,仍是温热的,也不知是不是留给她的。
自然是留给她的,不是也是。
可恨的白子苏,原来早已嫌了她累赘,竟连个蒲席都没有,便把她当个匪徒似的烧了。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等她桂熙哪天发迹了,便让他白子苏跪着来侍候她!
想要发迹,先练神功。
欲练神功,必下苦功!
剑光闪闪,每一剑刺出去都像空气里有个他。
直待夕阳西落,夜幕降临,白子苏从书房里走出来。
“阿熙,别练了!替我烧个热水,本公子要洗个澡。”
竟还想让我侍候?
哼!不刺死你算你命大。
剑尖明晃晃地对着他的脸,几乎顶到他的鼻尖,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。
“罢了,我自己去。”
自己去便自己去,小爷不稀罕。
又练了半炷香时间,约摸着他该烧好热水,此刻要自己爬进浴桶了。
后院传来一声“扑嗵”,似是他落了水。
他腿脚不便着,约摸是伤脚力道不足失了衡。
她冲过去。
浴桶里清水半满,他坐在水里抹着脸,眉眼尽湿。
“子苏哥!”
他不理她:“出去。”
“子苏哥,我帮你。”
“出去!”
他一掌拍下,浴桶竟慢慢地散了架,水汹涌着挤出,将好好的一只浴桶硬是冲成了几片铺在地上的木板。
白子苏赤裸着上身坐在木板上,捂着脸。
下午他笑得有多开心,此刻他便哭得有多伤心。
袍子扔在边上的架子上,只是下摆处稍稍被溅湿了。
桂熙用袍子裹住他,袍摆落在地上,终是湿了。
“子苏哥,我们先起来。”
她抱他,想将他扶起。
“我让你出去。你若听不懂我的话,便不用跟着我了。”
他的语气冰冷,冷得像一座冰雕。
即便再狼狈,他仍是那个清冷孤高的白子苏。
“是。”
她应了一声,起身出去了。
抹着眼泪去了前院:“福叔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大公子他......”
“他如何了?”
福叔跳了起来。
“他不要我侍候了,您去帮一下他罢。”
“我当是何事。”
福叔松口气,又挥了挥手:“你去哭吧,我去便行。”
听着有些怪怪的,她答应着回了睡房。
夜色清冷,无人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,明明是他苛待了她,怎地像是她亏欠了他?
她也给了他和好的台阶,怎地他还变本加厉地凶她?
外边有人说话,听着他的屋门开了又关,想必是福叔扶了他进去了。
一切归于安静。
院子里几株翠竹被风吹动着,传来细碎的悉索声。
没有亲眼见着他安睡,总是有些不放心。
他屋里的灯已是灭了,门亦关着,听不到一点动静,唯有他浅浅长长的呼吸。
后院屋里也是收拾干净。
不去他眼前招恨了罢。
等着第二日屋外雀儿鸣叫,天色初亮,她一咕噜爬起,端着水去他房里候着。
他仍睡着,微微皱着眉。
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,摸上去仍是潮潮,连带着枕头也带了湿气,这夜里怎能安睡。
她轻叹一口气,有些心疼。
似乎她的叹气声惊醒了他,他睁开眼,默不作声地坐起。
“子苏哥,你的衣裳。”
她递上外袍,他接过穿上,却拦住了要帮他系上衣襟的她的手,也未接她递给他的热毛巾。
仿若眼前没她这个人。
她跟着他去了厨房,去了书房,就差跟去了茅房,他却望也不望她一眼。
她在他跟前站成了望夫石,他把她当成了一块真的石头,视若不见。
茶香四溢,她努力地将他平日里最爱喝的茶汤捧到他唇边。
香气飘渺,滚烫的茶杯将她的手心贴得通红,渐至冷成暗红,
他却,始,终,未,看她一眼。
即便她的泪水落进茶汤,仿若三月里的小雨,滴出一圈圈的涟漪,也未能打动他郞心似铁。
她把茶杯干脆利落地顿在书案上,暗红色的茶汤溅到他脸上,打湿了他手中的书页。
仍是不动如山,仿佛她的讨好、她的生气,都与他无关。
怕是他彻底厌憎她了。
罢了,回新乡县吧。
行李不过两件衣裳,别忘了水囊、火折子,哦,还有盘缠怎么办?
若还像上次那样两手空空,大抵不是饿死便是淹死,这回白子苏不会再巴巴地跟在她后边。
他的床底下不是有许多宝贝么,取个一两件,再不抵找个纯金或纯银的,一块块切着用。
想了便做。
这个雕成凤形的金手镯便十分合适,可整可零。
绿玉梳握在手里,温润可爱,不妨带上,留个念想。
看到它,便似看到了那可恨的白子苏。
可恨的很。
恨得要日日握在手里,夜夜放在枕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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