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苏小院儿, 两尺不到的小孩儿在其中舞剑。
豆丁身材,嘴角带笑,一把小木剑如笔走龙蛇。辗转腾挪间, 舞得轻松肆意。
“好哦!”
一舞毕,围观的女孩儿蹦跳着鼓掌。
衬得一旁专心练剑的师兄, 犹为严肃。
平江,平老头,打从三人后头过,对着行礼的大弟子点点头,表示肯定。再一看两个小徒弟,摇摇头,无声哀叹。
简直没眼看。
“兰哥儿,别带坏你师妹!”
男孩儿随母,瓦姓。这是他娘当年自取的古怪姓氏, 寄托头顶片瓦,遮风避雨之意。
长辈都称呼他, 兰哥儿。
大师兄人生得憨, 停了剑, 帮师弟向师父他老人家解释:“师妹说想看他舞剑,兰哥儿特地挪了下午茶时间来的, 并未荒废。”
小秦躲在师弟身后,见师父看过来, 从师弟肩头露出脸来,对着师父讪笑。
平老头恍然:“哦,是这么回事, 这会子正是兰哥儿下午茶呢。”
也不晓得他小小人, 打哪儿来那么多讲究。兰哥儿他娘, 是当年九州盛极一时的名妓。所以,兰哥儿可说是妓生子。
许是继承了他娘的风雅,兰哥儿打小就不像他师兄那样糙。晨间要赏花儿,午后要小憩,还带个下午茶。
晚间饭后必要散步——唯有这一点,平老头还算认可。
老话说嘛,饭后走一走,活到九十九。
可这孩子挑剔,沿路风景还得得他认可,慢悠悠走一遭,太妃娘娘逛御花园似的。
别的倒没什么,一样米养百样人,可这孩子的武功稀烂,偏根骨上,是三个徒弟里头最好的。
为此,平老头是三天两头唉声叹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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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塘陶家坞宴客,庆贺陶家家主的一对双生子满十五。算是成童礼,为其束发。
平老头带着大大小小三个徒弟,一路坐船,沿运河南下,到陶家坞赴宴。
孩子的宴会,实则仍是大人的礼。
随平老头在正厅同陶家主见过礼,大人一招手,孩子们一哄而散。
师兄、师姐,各自都有许久未见的竹马、玩伴,剩一个兰哥儿,独自在树林子里头晃悠。
这里景色风雅别致,树、水相间点缀,白日里行走静谧,明月当空时,成就姣花照水之景。
就着月色,兰哥儿孤零零坐在水边的石阶上。
“可是嫌里头吵闹?”
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。听其声,是个同兰哥儿差不多大小的少年。
“还好。”
兰哥儿回身,果见一白衣少年行来。风吹岸柳,显见的身子有些弱。
不过三步距离,走过来竟咳了五声儿。
少年生得明月一般,兰哥儿瞧迷了眼,不然不至于特意去记人家的咳嗽次数。
兰哥儿的眼神那样直白,少年一笑。
不说春风拂面,太俗气了。像是夏日凌晨,大概寅时末,天色将明未明,夜色淡了,晨光还未起,街面上的一切都雾蒙蒙的蓝灰色。
少年就是那一道蓝。
“还好,嗯……”少年在兰哥儿身旁坐下,略作沉吟,“那就是不好了。”
兰哥儿张了张嘴。
他不知道这人如何解读“还好”两字,他自己的“还好”,也就是字面上的“还好”——没那么坏,但也提不起兴趣。
兰哥儿不表态,少年还是笑:“本心上不愿说一个不好,你却把它当作麻烦。这还不是不好吗?”
若这句话是他师父平老头说出来的,要多嘲讽有多嘲讽,接着还得来一句,不合群!
可这是面前这个病秧子说的。
外貌符合兰哥儿审美,说话的语调,慢声细气儿,听的人不自觉专注。
你愿意相信他没有嘲讽,没有讥笑,不是刻意点出这些来叫你难堪,或是找到一个点来说教。
就那么平平淡淡。
兰哥儿收回眼睛:“你哪里就都知道了。”
少年人被戳中心事,只能嘴硬。
“我叫陶伊屿,你呢?”
“你就是陶家主的孩子!大家都叫我兰哥儿。”
“哈哈。”
“笑什么?”
“你同我一般大吧,怎么还叫小名儿。”
“那又怎样!”
“只觉得颇为可爱。”
明月高悬,夜半时分,少年人的情谊来得如一道夏季的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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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嘿,我说这小子,”平老头站在自家院内,叉腰看稀奇,“往常插科打诨,拿着剑的胳膊膀子要多软绵,就有多软绵,今儿这是转性了?”
“没有呢。”专职解说员,师兄登场。
“打从钱塘回来,兰哥儿就这样刻苦啦,师父您扔下咱们去会友,所以没瞧见。”
“哟,那还坚持了好长时间。嗯,别管怎么说,好事儿!”
兰哥儿不舞剑了,小秦颇为遗憾。
据她说,他们家兰哥儿舞剑,比那花了大把银子的坊里姑娘还好看哩!突然没了,多可惜!
但,无论如何,兰哥儿是个守约的人,既然与人有了约定,总要执行到底——二十行冠礼后,习得一身武艺本领,两人相伴行走江湖,全做历练。
因为打娘胎里带来的胎毒,陶伊屿自小身子不好,于习武上有所阻碍,较之同龄人,譬如他的孪生兄弟,要稍稍落后。
正如此,倒与兰哥儿的进度齐平。
两人互相鼓励,以五年为期。
再见时,定都是翩翩儿郎,潇洒江湖,游览天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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叩叩叩——
一短褐小子从乌木门中探出头来:“公子何事?可有拜帖?”
兰哥儿持剑拱手:“并无拜帖。某记得,陶家兄弟的冠礼应在后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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